球在做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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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正】Refulgence

6月份的千正only合志的内容解禁啦,这篇是妖怪paro,还有一篇是原著向小甜饼,这边就不放出来了,有兴趣可以 戳链接 入整本,插图和其他太太的文都是超绝可爱的!


 

“又坐在栏杆上,即便是妖怪,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事哦?”

 

年久失修的楼顶铁门发出了“吱呀”的悲鸣,踏进天台的青年语气轻佻,声音下一秒便与初夏微凉的晚风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比如说直接见到阎王爷吗?”少年扶在身侧的双手用力一撑,灵活地站到了一尺宽的铁栏杆上,回过头对着说话的青年怪异一笑,“如果是那样我倒是乐意至极。”

 

今天的晚风刮得急,青年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地应答,一边走向那个身形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吹走的黄发少年。少年背对着被霓虹灯映得堪比白昼的池袋街道,灯火勾勒出的轮廓随着那阵风抖了抖。

 

“穿上吧,纪田同学,不管是妖怪还是笨蛋都是会感冒的。”

 

“谢啦。后面半句就免了吧,六条千景大人。”少年名为纪田正臣,他也以开玩笑的语气回复青年,堪堪接住了青年抛来的一团布料套在身上坐回栏杆,“话说你这里面穿一件红衬衫外面套一件羽织的奇怪穿法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也没有办法啊,一件羽织算什么,家里允许我不用整天穿着袴出门已经感激不尽了。”青年,六条千景,叹了一口气,也跃上栏杆同正臣并排坐在一起。

 

“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生来就是神明身边的人还真麻烦啊。”

 

六条千景没有接过话头,看着街道像是出了神。正臣倒一点儿也不在意,把腿蜷起来抱住,身上的羽织还留有那个人的温度,有些暖和,仔细一摸还能摸到暗纹,今天凹凸的手感似乎是比上一次借来穿的时候更加明显了,但楼顶的光线朦朦胧胧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换了一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成为亡灵之后不知为何变得婆婆妈妈的,尤其喜欢关注这种细枝末节。说起这件羽织,打从第一次在这个天台见到这副打扮的六条千景时就隐约觉得他不是普通的人——说人不合适,毕竟那时候自己已经成了妖怪在池袋这条街道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好几年——六条千景,和自己这种普通小妖不是一类的。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四处一打听,才知道六条千景家里原来代代侍奉弁财天,尽管后来他本人澄清说真正直系侍奉那位七福神之一的天女的实际上是家里关系较远的亲属,自己家只是打点打点小事,但是光是在同一本族谱上就已经把正臣吓得不轻了。

 

意料之外的是千景似乎也对这幢大楼的天台钟爱有加,晚上也喜欢上到楼顶透透气。起初同他打交道时正臣气不过自己的这块清净宝地叫人瓜分了,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坐在一旁。倒是千景像个自来熟一般,主动去找正臣搭话,结果一回生二回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每天晚上都不谋而合地插科打诨一会儿的习惯,千景告诉他大大小小的逸闻亦或是自己曾经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之类的容易被一顿吐槽的小事,正臣告诉他自己这不长的年岁里的经历。

 

妖怪界的时间似乎比人界过得快,他们俩在这天台一起喝着小酒看过多少个春夏秋冬的池袋夜景也没人有意计算。起初正臣常常想问权威人士,自己也没啥怨气为何能一直留在这儿做妖怪,结果一和那人聊起来就总是忘记,久而久之也就不想纠缠了,至少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挺有意思。得知自己从前时隔几日就会去一次的Sunshine City在四五十年前居然是个关押战犯的监狱时,他立马就来劲了,穷追不舍地问起千景的年龄,虽然那人坚称忘了自己几岁,不过既然见证了这一变迁,就至少能推测出个大概。不过说起Sunshine City——

 

“六条先生,”纪田正臣突然意识到了从刚刚开始一直缠着自己的迷之违和感,“今晚Sunshine City楼顶的灯箱,为什么那么暗啊?”


 

 

这晚纪田正臣如往常一样爬上天台透气。

 

他的视力从三天前开始不明原因地日渐衰退,这几天以来看到的街道就像是没对准焦的照片一般,倒是别样的绮丽。

 

“都这样了还要欣赏风景吗,纪田同学?”六条千景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伴随着铁门哐当一声关上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力的减退而导致其他感官性能猛增,纪田正臣对于刚刚铁门与门框碰撞的声音感到相当不悦。

 

“六条先生,这样明天又会被大楼值夜班的保安汇报说楼顶有鬼了哦,”正臣笑着看向走过来的人影,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不清几米开外的六条千景的五官了,“虽然也没什么区别,哈哈。”

 

走近了才发现千景的表情果然有些严肃。那天晚上在违和感的包围下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千景由不解到震惊的神情还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第二天症状依旧没有改善,说出来之后立即就被千景从天台上揪下来押到了六条家的私人大夫面前。

 

“诊所吗?好怀念,变成妖怪之后第一次来呢。”正臣还没仔细参观就被摁在了凳子上,“不用那么严肃啦,六条先生,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来着。”

 

到了亮的地方才突然发现,正臣的瞳色与原来的棕黄色相比浅了些许。

 

结果也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大夫只是开了些药并嘱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观察观察。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正臣放宽了心,本就成妖怪了,成天晃荡在这条街上也没什么意思,如果这是个要见到阎王爷的征兆,倒也乐得痛快。倒是千景操心得很,几天来每次见面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指比数字问正臣是几。

 

不过多亏于此,正臣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今天的情况甚是不妙,凑到面前了才能辨认出模糊不清的三根手指。千景看在眼里,垂着头把羽织脱下披到正臣肩上,俯下身去为他系上系带。

 

视力的减退的确会加强其他感官的性能,比如正臣感受到千景的头发正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蹭在自己的胸口,比如第一次闻到了千景身上好闻的味道,比如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响了很多。

 

末了千景抬起头来,看到发着呆的正臣,叹了一口气,双手摁在他的肩头,生怕他连耳朵都听不见了似的,一字一句地说:

 

“你这段时间搬来和我一起住,正臣。”

 

他感受到手下的肩膀一阵颤栗。


 

 

“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喂喂,抢我饭碗这种事情可是会让我很不爽的哦。”千景手插在裤袋里,向着还在清扫神台的少年吹了一记口哨,语气里透露着难得一见的疲惫。

 

“六条先生也只是在帮忙打理吧?这可是你之前自己说的。这里离我的老根据地太远了,我闲得没事干。”纪田正臣差不多清扫完毕了,放下手里的扫帚朝神社门口走去,按理来说这个季节下午四五点的天还不会暗,但他只能看见一个晦暗的人影靠在鸟居的木质柱身上。

 

第七天了,正臣眼睛的情况仍旧不见好转。

 

那你倒是操心操心自己的眼睛啊。六条千景叹了口气:“走了,小心你脚下的门槛。”

 

-

说起来住到六条千景那里去只有三天的时间,正臣却觉得比之前的几年中的任何三天都要漫长,尽管眼睛看不太清,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认不出路上经过的日本桥的。提出要正臣搬过去住的第二天的大清早千景就去池袋接他了,下了车之后带着他左拐右拐,走到一个从前探访时从来没注意过的公寓楼。正臣成了妖怪之后一直住在原来的老旧学生公寓里,因而还对正统妖怪的住处期待了一把,没想到和普通“人”的房间没什么区别。

 

“我还以为像六条先生这种大妖怪会住在神社里呢,这附近不就有个小网神社吗,我从前还去拜过呢。”正臣在房间里摸索了一圈盘腿坐回客房的床上,“毕竟弁财天也算是七福神里唯一的女神不是吗?这点general knowledge我还是有的。”

 

“你小子神明都不放过吗?”六条千景用力摁了一下正臣的头发,“按这样说,你怎么不去住鬼子母神社,离池袋近,也是个女神明。”

 

这话说得倒也挺有道理,正臣心想。

 

“不过那个地方可怕的传闻也不少,dangerous~”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手臂不协调地扭了扭身子,同以前没什么区别。

 

然而那一天千景发现正臣的瞳色里的棕黄色全部褪去了。

-

 

“怎么了,六条先生?还有一段路吧?别想讹我,我可没瞎到那种程度。”正臣也随着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他回过身,顺着光依稀可以看到千景脸上凝重的神情。

 

“心里有了暗恋的对象视力会逐渐衰退,瞳色会渐渐变得和对方一样。”

 

“这是什么苦情小说的情节吗?”正臣嬉笑着抱着后脑勺说。

 

“你的眼睛。”千景向前迈了两步,伸出食指戳了戳正臣心口的位置。

 

“……”

 

“如果十天之后还没有得到对方回应的话……”

 

“就会失明。”

 

“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是第一天当妖怪了,”正臣攥住千景的手指,从自己的胸口移开,“所以呢?”


 

 

第九天,纪田正臣的世界变成了灰色。他披着六条千景忘记穿走的那件羽织趴在阳台上吹风。搬过来之后才发现日本桥这一带的夜景也挺不错的,只可惜没能多看几眼。本以为成了妖怪就没什么好惧怕的了,没想到当眼前的世界一天比一天暗下去时,心里的恐惧竟然无法控制,讽刺得很。他前几天又想起了那个问题,终于问了六条千景,得到的答案竟和以前打听来的一样——

 

你有后悔的事或者牵挂的人。

 

这么一说他更加迷茫了,以前做的那些个中二事就现在当了十几年妖怪的心境来说连鸡毛蒜皮都称不上了,牵挂的人也一样。

 

身后的移门被拉开,正臣回过头去,朝着那人影笑了笑,“回来啦?”

 

千景应了一声,靠在玻璃门上,拉开手里的易拉罐灌了一口。

 

“六条先生,今天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正臣索性回过身面对着千景,他这两天都对着镜子仔细看过,但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每天问一句。并不是对所谓的对象有着什么猜想,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千景放下易拉罐,扶着正臣走到室内的日光灯下。尽管正臣无论在哪里都看不真切,但模糊中四目相对时他竟有一瞬的紧张。

 

“砂灰色。”六条千景披上了正臣脱下的羽织,转身出去把喝剩的半罐饮料拿进客厅,“还没想到是哪个女孩子吗?不要告诉我是你害羞了。”

 

“怎么可能啦,硬要说我身边的女孩子的话……沙树?我以前也提到过的,对我一见钟情然后一起fall in love的女孩子。”

 

千景手里的易拉罐被用力捏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凹陷声,正臣循声望去,发现千景模糊的轮廓定格在了关阳台门的动作上。

 

“怎么了,六条先生?”

 

千景像是这才被招回魂来,插好门闩后坐到正臣身边:“没事没事……不过这可不是会和人类扯上关系的病,那位沙树小姐应该还没有成为妖怪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来之后也没有和几个妖怪小姐姐说过话,不如说我连看都很少看到,这么一想做妖怪真是没劲啊。”

 

“那你最好要反省一下你自己,我相信没有妖怪小姐会每天跑上天台来的,俗话说什么来着,烟和笨蛋都喜欢高……”

 

“好啦知道了!六条先生你不也……”

千景耸了一下肩表示这一轮斗嘴是他输了,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刚才在易拉罐上捏出的浅坑,轻咳了一声然后开口说:“事先说明,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把这个城市里所有瞳色是砂灰色的女孩子都找出来的。”

 

“我可不记得我有拜托过你。”

 

不过说到砂灰色……?纪田正臣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人影,想想觉得不可能,赶紧摇了摇头随手抓来了个抱枕,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沙发上。阳台的玻璃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千景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又忘了自己是妖怪这件事了,和千景讲话的时候,感觉太像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了,认识千景之前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或是自言自语。最近几天常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被人倒下了一整瓶墨水,黑色一圈圈地晕开,由浅到深地浸染着、蔓延着、吞噬着,最后变成了淤泥,伸出成千上万只手拖着自己下沉,脖子被勒到发紧。

 

“正臣,你不害怕吗?”千景的声音如同很久没有转动过的老旧齿轮,带着些许滞涩,拉回了少年逐渐远去的意识。

 

千景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说不害怕都是假的,这种感觉你知道吗,六条先生,就是明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就看不到太阳了,却还在心里乞求着明天是晴天。”正臣也褪去往日一直笑嘻嘻开着玩笑的外衣,沉静了下来。氛围与刚刚完全不同了。

 

“你真的不想找找看吗,能治好你的病的人。”

 

“说老实话当然想啊,我以前总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想着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连阎王爷都不肯收我,但是最近几年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做个妖怪也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好像得到了个答案,不过我也不太敢确定就是了。”

 

正臣放下抱枕,扭了扭发僵的脖子,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六条先生你愿意听吗?”

 

“什么?你的答案吗?”

 

“不,一个故事,”正臣扯出一个笑脸,“能不能捞到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讲完大概能痛快点。”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光线,路的尽头是一片田野,他立马认了出来,因为那是他的老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孩,想起来那就是曾经的自己。他觉得新奇,想要跟着那个自己看看会发生什么,结果一晃神小孩不见了,他失落地走到河边,偶然间看到水里的倒影,发现自己成了孩童时的模样。这就是梦境的奇妙之处了——他在梦境里成为了几年前的自己。现实世界里的那个自己活得并不顺心,这个梦境就是老天给他重来的机会,一想到这里他高兴得不得了,想要赶紧去找在老家的唯一的友人,告诉他自己几天后就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了——现实中的他当年没有说出口,仅仅是因为害怕唯一的友人知道后会闹矛盾。然而事与愿违,他像是被什么力量定在了好友的家门口,接下来的几天他想尽办法尝试,都没有成功。这个梦他不知道做了多久,他渐渐感受到了身上的违和感,意识脱离了身体,身体被时间驱赶着向前——他在那具躯壳里重新经历了一遍现实世界发生过的事情,意识无数次大喊着想要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结果却是无数次地失败。他想收回那句话,这个噩梦根本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改变不了、醒不了。

 

“他在梦境里重新经历了自己失败的人生,组织间的斗争、对优柔寡断的自己悔恨、对友人扭曲的恨意还有对女友和家人深深的歉意,他明白了这些年来一直逃避的只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那条长长的路,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漆黑一片了。路的两边摆满了点燃的白色蜡烛,幽幽的黄色火焰蜿蜒着伸向看不见的地方。少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然后全都想起来了,现实世界里的自己发了场高烧,便再也起不来了,意识模糊中让女朋友拿来手机放在耳边,打了电话给友人,想开口说句再见,结果已经说不出了。

 

“是的,少年已经死了,这个梦不会再醒了,但他不肯放弃,既然有路,那么就一定有出口。他没来由地自信了起来,不分昼夜地走,越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是狭窄,蜡烛越来越稀疏,寒气逼人。他走了好几天,也许是几年,又或者只有好几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个发光的点,他抑制不住兴奋,连滚带爬地移动过去,那里果然是出口。

 

“那出口所在的地方居然就是自己之前住的地方,不知道离自己住进那个阴暗的地方过了多久了,外面的世界居然没怎么变。他久违地回了自己家,去了组织的基地、女友家、好友家、甚至学校,但是没有人能再看到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已经不存在于人世上了啊。

 

“他每天在街上游荡,还喜欢去高楼的楼顶一边吹风一边思考些无聊的事情,这样一过就是两三年。有一天他终于遇到一个能和他说话的人,准确地来说是妖怪,还意外地投机。这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妖怪渐渐地每天都跑去楼顶找他。每日在特定的时间相处成为两人间无形的约定。虽然这只妖怪有时奇奇怪怪的,说话时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对于独自徘徊了几年的年轻妖怪来说却无疑是一道光,他的生活不再漫无目的。”

 

纪田正臣舒了口气,然后听到了挂钟敲了十二下,再过几个小时可能世界就真的一片黑暗了。

 

“就是这么个无聊故事,六条先生。”

 

“你还真的是很傻耶。”

 

“是吗?我也觉得故事的主人公很傻。”

 

“不,我说的是你啦,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叫纪田正臣的妖怪。”千景揉了揉从刚刚开始就不停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给自己打了那么多马赛克,成了妖怪还放不下这些自尊吗?”

 

“喂喂很过分啊六条先生!”正臣也不否定,伸手向千景的轮廓胡乱挠了两下,“亏我还思考了那么久,你是超能力者吗?”

 

“不是,但我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妖怪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隔三差五跑到池袋的天台吹风啊?”

 

“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倒也不是,”千景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靠近的声音随着吐出的热气扫过正臣的右耳,“我早就觉得在天台上和我说起过去时的你在撒谎了。”

 

正臣觉得背后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看不见千景的表情,却觉得自己就在刚刚——或者更早之前,就被那双稍稍下垂着,看似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狠狠地看了个透。自己直到离开人世都不曾开口的、在心里埋藏了许久、经过时间的冲洗才好不容易放下的、最难吐露却也最不足挂齿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被揭开了。

 

“而且啊,不仅是这样,你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活着的时候不抓紧时间好好说出来,非得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想到要说,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看走马灯的时候企图更改历史的。”

 

“……我怎么知道那是走马灯啦,又不像六条先生您,我可是第一次死。”

 

“这话说得,我可没说过我死过几百次。”

 

“好好我知道了,如你所言,那个笨蛋的确就是我。我可以继续说吗,六条先生?”

 

“这种问题你问我的话我也很难回答吧?不如说就是因为你一直在这种丁点大的问题上畏畏缩缩才会一个人懊恼那么久。”

 

“真是无情啊,都这样了你还要挖苦我。”纪田正臣嘴上虽然抱怨着,心里却突然间如释重负。

 

“我很诚恳地在给你分析性格欸,我看人很准的,虽然没修成千年妖怪,至少也比你多锻炼了几十年吧。”

 

“是是,你分析得的确到位,我也没有否定你,不是吗?”正臣无意再和千景拌嘴,再者他说的话除了尖锐了一点倒也不无道理。难道常为神明做事可以得到灵气吗?

 

自以为严实的堤坝只要被轻轻打开一个口子,海水就会汹涌地倾泻进来,混杂着陈年累月的泥沙和残渣,迫不及待地铺满每一个角落,然后堤坝也就此轰然倒塌。正臣见千景不像是要接话的意思,便继续开口道:“知道吗,六条先生,我刚刚变成妖怪的时候常常会想,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钱、为了地位、为了别人吗?然而这些都是徒劳,和尸骨一起烧成灰后就什么都不剩了。挂了之后没有人会记住你,容貌也好声音也好,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忘记。死去的人,运气好一点的话会变成一块墓碑或者一具棺材留在别人的脑海里,运气坏的话就像我这样,得不到解脱,终日无所事事,痛苦不堪。我去了自己的葬礼,看到了很久没见的爸妈,看到了女朋友、同伴们、那个友人,还有别的人,大家都哭得很伤心,结束了之后就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各自散去。于是我也下定了决心,变成妖怪以后,便再也没去看过他们。我很自私吧,但不幸的是这么消极的一面也是我的一部分。”

 

六条千景依旧沉默不语,正臣的世界已经变得全黑,他因为猜不到六条千景的表情而变得局促。

 

“刚才的那些话才是我最不想面对的。即使是作为一个妖怪,我也很害怕这些淤泥有朝一日会把我吞没。如今这个状况,不如说就是报应。”

 

六条千景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给了正臣重重的一记手刀。

 

“对病人好一点可以吗?妖怪也感觉得到疼痛的,六条先生!”

 

千景无视了正臣的抱怨,深吸了一口气,说:“能感觉到痛就好。听你瞎扯了这么久,总结下来不就是一个矫情的中二小鬼从头到尾都不肯丢掉厚重的自尊,整天怨天尤人思前想后的故事,阎王爷要你才怪了。”

 

“是啊,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再说既然你那么见不得那个友人和其他以前认识的人现在的样子,为什么直到上礼拜还像个怨灵一样天天蹲在池袋那幢破楼顶上自欺欺人啊?”

 

“……”

 

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正臣觉得刚才还积压在胸口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不过说出来就好……你也真是挺惨的。”可能是看到了正臣亮起来的表情,千景的语气又比刚刚缓和了不少,“先睡吧,万一明天醒过来一切都好了呢。”

 

“等一下,”正臣意识到坐在身边的人离开了沙发,朝着声音的方向挥了一下手,没想到凑巧抓住了千景的手腕,“等一下,六条先生……。”

 

千景任由手腕被牢牢抓住,看向正臣迟疑的神情,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

 

正臣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着千景的手腕摸到了羽织的前襟,双手用力攥住。

 

“六条先生,从前几天开始我就在想,既然我连那些无聊的事情都放下了,为什么还能存在于这个地方。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都说过,不能转世是因为有怨念的事或牵挂的人。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还能牵挂谁,我实在是想不出答案。”正臣低下了头,前发的阴影挡住了眼睛,过了半晌继续开口道,“但是我这几天总觉得那个答案好像离我很近,只是它可能已经成了我无聊的妖怪生活的一部分了,我一直没有察觉到而已……六条先生,即使只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想要确认一下。”

 

千景看到少年坚定中带有些许迟疑的表情,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软化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捧住正臣的脸让他抬起头,无神却不空洞的双眼里暗涌着不安与期待,眼睛的主人不知道,这些情绪正毫无掩饰地涌现出来。

 

千景看着这双眼睛出了神。作为一名为神明工作的人,他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地位,因而也鲜少向人提起。但消息还是随着风传到角角落落,不知从何而来的各路妖怪像蝗虫一样涌过来,觥筹交错间,他失掉了原本宁静的生活。千景不至于傻到看不出称兄道弟和主动献媚背后的阿谀奉承,于是便一一拒绝,然后躲了起来。一段时间后风波稍稍过去了,新结识的妖怪大多不知道他的身份,然而又一段时间后,这些人却无一例外地都突然换了副嘴脸——溜须拍马或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变成妖怪的人也好,像他自己那样生来如此的妖怪也好,都是趋炎附势的功利动物,千景想明白了,也就不痛苦了。

 

因此千景眼里的那个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既想极力躲开又想和自己交流的心事重重的他、第一个知道了自己身份后还不刻意疏远也不阿谀奉承的他、第一个让自己久违地想要苦口婆心劝导又想痛揍一顿的让人矛盾的他,即使被小心翼翼地冠以“朋友”的称号,也依然有些失色。

 

就算有着那么无奈的过去,六条千景也从不觉得孤独,然而当“想要见面”和“想和你说更多话”的念想化成清晰的形状时,他便每天都在焦躁难安和隐隐的期盼中度过。后来这种习惯变成自然,他就更加沉溺。沉浸在蜜罐里太久,就会习惯香甜的味道,恨不得把色调沉闷的世界都染成明黄色,甜蜜得忘乎所以,所以当危机降临时当然是乱了阵脚,只想着抓牢一根蜘蛛丝向上爬,忽视了触手可及的答案。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理所应当的答案呢?

 

“真是不可思议,跟你熟了之后太久没恋爱,我都变得迟钝了。”

 

听六条千景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正臣感觉到捧着他脸的双手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的修长手臂,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刚刚还在吐槽你,结果我自己才是个笨蛋,”正臣被有力的手臂箍着,耳边传来的是六条千景好听的声音,“我眼睛的颜色,很适合你。”

 

正臣嘴角上扬,露出了与之前的任何一次苦笑都不一样的,纯粹的笑容。

 

“六条先生,你居然猜到我想要做什么,你果然是超能力者吗?”

 

“没有,我只是一直没往这个方向想……”说话间千景注意到自己的衣襟被往前拉扯,正臣闭着眼睛,看上去似乎还踮起了脚,慢慢摸索着什么,刚刚大彻大悟醒过来的千景不可能再迟钝下去了,会意地腾出抱住正臣的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正臣抵不住千景温柔的攻势,双手微微颤抖,冒出的冷汗将攥了许久的暗纹羽织浸得皱巴巴的,但心情却十分明快。

 

“你有后悔的事或者牵挂的人。”——他没来由地又想到了这句话,让他留在两界缝隙中的理由,说不定早就从前者变为了后者。

 

千景意识到怀里的人力气渐微,便离开了他柔软的嘴唇。少年轻颤的睫毛根部还是湿润的,他又怜惜地吻了吻少年紧闭着的眼睛,说:“正臣,睁开眼看看。”


 

 

正臣像是有些害怕,慢慢地睁开眼睛,第一束光线照射了进来,昏暗了十天的世界从中间被划开一道口子,撕裂开来,眼前的人影还有些模糊,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之后,才发现那人近在咫尺的砂灰色双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我现在的眼睛那么好看啊。”这是正臣恢复视力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刚刚就说过很适合你来着,”六条千景整理了一下被捏得皱巴巴的羽织,“所以你准备怎么样?想要亲眼看一下阎王爷的尊容吗?”

 

“别开玩笑了,六条先生……”

 

“六条先生?”

 

正臣愣了两秒,看到千景耷拉下眼角,嘴角一挑,摆出经典的坏笑表情,便落落大方地改了口。

 

“千景先生,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阎王爷了。”正臣向前走了两步,抱住了千景,埋在他的肩头带着轻微的鼻音闷闷地说,“我可一刻都不想在阴暗的地府待着。好不容易天亮了。”

 

赖着不走了吗?六条千景昂起头,笑着松了口气,然后回抱住正臣:“但现在还是半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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